坐看雲起時

自從五月初決定讓牙刷接受手術、割除身上的小硬塊起，我就一直期待著回首這段擔憂不安的日子時，覺得自己多慮到可笑的這一天。

 

刷刷從五年前起，身上不時冒出小硬塊。一開始是那時還幫她洗澡的馮姊，某天跟我說洗澡時發現有個硬塊破掉，裡面應該是脂肪瘤，已經幫我們收集並保存好，可以帶去讓獸醫確認。﹝夏天的黑色圍巾﹞

 

從那時起，我才開始懂得平常就應該幫她有意識地東摸摸西摸摸，檢查身上有沒有新長的腫塊、已長出來的腫塊有沒有快速長大，藉此確保刷身上如果有什麼不好的東西，都會在最初起的時候就被斬草除根。

 

今年的農曆過年期間，發現牙刷右邊腋下有一個米粒大的腫塊。那個位置很令人擔心，容易啟人疑竇。如果是人類的話，很容易聯想到淋巴，雖然在狗狗身上，我不知道是否一樣。幾年下來，我們學會不用一開始就抱著往醫院跑，而是必須時時監視那個新長出來的東西，變大的程度有多快，是黏在肌肉上還是在表皮，游離性好不好。

 

一直到上個月，那個東西的直徑已經約略超過一公分了，成長的速度是有史以來最快的，部位也是最令人擔心的，確實是到了必須請醫師診斷的程度了。但從08年的三月份牙刷爆肝﹝March﹞之控制了好幾年一直反反覆覆不穩定得到的經驗，除非能做立即而有效的治療，否則頻繁的就醫檢查，只是增加刷刷的不愉快而已，過多無益。

 

抱持著這樣的信念，當然還有排斥壞消息的龜縮心態，拖過了寒流、三四月份的晚間大雨也拿來當理由，連勞動節連假也不去掛號，告訴自己說刷刷寧可拿假期來看瀑布，而不是去看醫生﹝事實也是如此﹞然而畢竟當一個好媽媽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要能理性的以孩子的最大利益為行為的最高指導原則，而不是個人喜好或貪圖方便﹝這當然 ﹞，因此連假過後立即約了看診時間，五月三日週四的晚間九點。

 

邱醫師的第一句問話是，「這個多久了」，那時我心裡暗叫一聲不妙，直覺不會像之前的腫塊一樣簡單。醫師還是從最根本的外觀檢查及日常生活習慣的問診開始，一切看起來都好，最終還是回歸到腫塊，得抽取一些組織出來檢查。

 

抽樣似乎沒什麼感覺，刷刷還沒搞清楚狀況時就弄好了。在診間等了大約十分鐘，最後看到呈現在螢幕上的顯微鏡影像，專業的那些名詞我無法重複，總之就是有些藍染的細胞看起來是病變。醫師解釋完畢後，認為儘早手術割除會比較保險，因此建議我們回家討論考慮，是不是安排時間手術。壓抑著顫抖的嗓音，我說，「不用討論了，既然有可能不是好東西，就下週末手術吧！」因此，長期肝指數不佳的牙刷，立即抽血看是回家先回家「補」一陣子再來開刀，還是可以立即安排。

 

去年八月份，本來就預備割除牙刷肚子上的那個腫塊，雖然抽樣檢查看起來不用擔心，但留著總不是好事，尤其看診當天我們才聽到別的狗狗發現腫塊是癌症後，就因為惡化太迅速而不治，不過兩三個月就到彩虹橋另一邊了。八月中手術前，肝指數還是過高，雖然邱醫師手術時間都安排好了，我們也已經公告休診一天，但因為腫塊沒有立即性的必要切除，還是以保肝為主，就這樣暫停了手術，改以觀察代之。

 

有了前車之鑒，這次還是先看看牙刷的身體狀況，再決定手術安排隨後的週末，或是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後。術中跟術後必定得施藥，肝臟狀況好才能確保安全無虞。抽血牙刷太有經驗，因此反抗的很厲害，經過幾次尖叫，又等了十分鐘後，才又被請進診間看結果。

 

沒想到這次的檢查結果，竟然出現了罕見的正常值，除了ALP指數稍高，GOT、GPT竟然完全正常。當場說好八天後的五月十一日手術。第一順位是腋下那個最令人擔心的﹝畢竟人家是男主角 ﹞，其次是肚子上那個去年八月就想割掉的，如果時間允許，後頸的那個也希望能順便摘除。

 

從那時起就開始擔憂刷刷即將接受的治療。尤其刷刷已經十歲又九個月，除了將近一歲年輕力壯的時候的結紮手術，刷刷至今還未曾再接受任何全身麻醉，我其實很擔心她身體是否受得了。四年來起起伏伏的肝指數，雖然在刷需要動手術的時候令人驚喜的恢復正常，但術中術後的施藥後她的肝臟是否能夠承受，也是個問題。最麻煩的是，碰到牙刷的健康問題就歇斯底里的媽媽，多嘴地在一切都談妥後問醫師，「如果化驗的結果是最壞的狀況呢？」邱醫師停頓了一下，語帶保留的說，「那到時候再討論看看是不是要化療。」

 

從此，到手術之前，我都在極度的恐懼中度過。壓力大到我無法跟任何人提及這件事，更遑論討論這個話題。因為我無法不在講到刷刷的手術時，還能壓抑語調中的顫抖，隱藏自己的恐懼。偶爾能冷靜地暗暗思量時，也只能做到反覆設想著，難道情況真的壞到那種地步，為什麼都還沒切開看看，邱醫師就講到化療那邊去了。

 

化療是我心中極大的恐懼，總覺得一個人未診斷出癌症都還好好的，化療開始 等於啟動了生病狀態，身體狀況只會越來越差，既失去了生活品質，通常也保不住身體健康。動物醫療在台灣還不是很先進，如果對癌症的狀況都不能好好追蹤控制，化療的意義在哪裡？就這樣，白日累積不去碰觸的壓力變成睡眠中無法自我控制時的惡夢，夜夜惡夢，夢中都是讓我對化療印象很差的父親。

 

偶爾硬擠出點理智跟冷靜的時候，還能樂觀地盼望術後的好結果，那就是刷刷身上的腫塊都切掉了，而且化驗結果一切良好，從此身上沒有令人擔心著監視的腫塊。更多時候，是期許自己有能力在任何狀況發生時，都能做那個讓牙刷活得任性快活的堅強支柱。

 

手術前兩天，幫牙刷把全身洗乾淨，從頭到尾洗了三遍，確保她整個人香噴噴的，因為下一回能這樣暢快﹝身上沒有傷口，心頭沒有負擔﹞洗澡，也不曉得要過多久。術前一天，小小的把晚餐跟宵夜的時間都往後調整一點，手術當天必須從早上六點開始斷水斷食，很擔心不耐餓的牙刷又會餓到吐，但也不想肚子裡還有沒消化的食物而在全身麻醉的狀況下發生危險，所以當天三點多才吃宵夜，吃完休息一會兒才睡。睡前因為過於緊張，我拉了兩次肚子。

 

手術當天早上起床，刷刷因為沒有早餐吃、沒有水喝，一直用疑惑的眼神跟表情拼命跟我示意，大概是覺得我忘了。她只擔心沒得吃，我則不斷命令自己深呼吸，捱到中午。十二點半到診所報到，邱醫師還是先做一次基礎的外觀檢查及日常生活的問診，並不厭其煩的再解釋一次手術過程，確認割除的部位，都跟之前解釋過的計畫一樣。唯一他想做得調整是，全身氣體麻醉的過程。

 

一般來說，狗狗的氣體麻醉，還是會先做靜脈注射效期大概五分鐘左右的麻醉劑，之後再戴上面罩，開始氣體麻醉。那是因為大部份狗狗都會在面罩罩上的時候產生過於緊張的情緒，致使面罩不密合無法順利施行氣麻。但是過去幾年頻繁的血檢，讓牙刷學會在手手打針的時候用尖叫跟大動作的甩動來抗議，腳腳的血管又太細，靜脈注射有很高的難度，因此邱醫師認為，不如試試看全程使用氣體麻醉，如果戴面罩不管用，再試靜脈注射。

 

把牙刷帶進手術室，放在金屬製的診療台上後，我迅速的雙手捧著她的頭，跟她用心電感應加油打氣，請她努力，我會在她恢復後儘快趕來陪她後，隨即轉身離開，到候診室等待。扮演一個鎮定合作的媽媽，是此時我唯一能做的、有幫助的事。一點零二分，助理出來告訴我們說，氣體麻醉非常成功，牙刷也已經做好術前準備，確定沒有問題，請我們三點半再回去帶她即可。

 

之前邱醫師說過，因為考量到感染控制與小狗身體能負荷程度，手術的時間會控制在一個鐘頭 左右，所以我一直以為大概在附近晃個一個鐘頭左右，就可以回去接刷刷了，沒想到會這麼久。邱太太解釋說，他們會等狗狗恢復，餵食餵水後確定一切安全無虞， 才讓我們帶走。因此確認了手機號碼，請她有任何狀況通知我們﹝當然最好是不要接到任何意外電話﹞，就快快地離開了﹝我自己本人也超討厭手術時有家屬在外面等著的﹞。

 

三點半回到診所時，邱醫師已經開始下午的門診了。看見我，他特別抽空到櫃台跟我說，「手術非常順利，三個腫塊都割除了。」隨即轉頭交代助理說，可以先把牙刷抱出來給我，請我們等他一下。即將看到手術後的牙刷，一方面歡喜，一方面緊張。

 

刷刷的上個手術經驗，是九年前的結紮手術，去接她的時候看到的是害怕發抖的牙刷，一上車就想趴著休息，又不時因為傷口疼，尖聲抽咽，就這樣過了一整個下午及晚上，後來發生甚至血腫。這幾年的訓練，讓我不怕血，對傷口縫線也已經司空見慣，但面對的是心愛的牙刷時，其實還是擔心我是否有能力照顧一整天都即將因為傷口不是而安定不下來，焦躁又有三個大傷口的牙刷。

 

眼角餘光雖然撇見地上有隻不斷用力搖尾巴，愉快地跑來跑去的小胖，但我視線一直停留在走出來的助理的臂膀，以為她會抱著病懨懨的刷刷出來交給我。恍神數秒鐘後，因為邱太太的提醒，我才意識到健壯開心地在我邊繞來繞去的小狗，原來是我的牙刷。

 

看著牙刷精神充沛，不斷暗示我趕快帶她離開的樣子，終於瞭解邱醫師請我們三點半再回來的道理了。如果之前幫牙刷結紮的醫師可以醫術在好一些、再有醫德一些、再對患者（狗）及家屬（人）體貼一些，也不至於讓我對術後照顧的週末，擔心到想著就胃痛。

 

等待邱醫師的期間，邱太太陪我聊天，解釋術後傷口護理的原則，以及交代用藥的時間。邱太太說，牙刷才剛從麻醉中醒來，還昏昏沈沈的時候，就開始舔嘴咋舌找吃的了，邱太太隨即按照她之前跟我保證的，給刷刷一整盒西莎（那是在家裡平時都沒有的特殊待遇），沒想到牙刷立即精神飽滿地秒殺那盒西莎，吞食的速度令邱太太大吃一驚。

 

牙刷嗑完西莎後，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邱太太趕快用同樣的鋼碗送上乾淨的水，牙刷原本興沖沖地探頭要吃，一看是水，竟連一口都不願意喝，還給邱太太譴責的眼神。要不是禁食後不宜太快吃大量的食物，我想連邱太太都會再給她一盒西莎的吧！閱狗無數閱的邱太太嘖嘖稱奇地說，牙刷的食慾實在太好了！

 

邱醫師簡單描述手術過程，並秀完三個切除下來的討厭東西後，便請我們跟助理約好下次時間，讓我們趕緊回家休息。因為一次割除三個腫塊，手術時間拖長到80分鐘，已經比預訂的時間還要久了，所以原本希望能順便做的---照幾張全身檢查的Ｘ光片，以及幫牙刷剪指甲---只好通通略過。

 

回到家後，除了第一天及第二天，帶著大甜甜圈項圈行動不方便又習慣蜷曲著睡，所以不小心壓迫到傷口時，刷刷會哀號一下，其餘時間就像傷口不存在一樣，復原的情況及速度，都達到讓再多慮的媽媽都能放心的程度。術後牙刷過著被小心呵護，又吃香的喝補的夢想生活。餐食的內容變化既多，少量多餐的進食原則，大概也讓她覺得三不五時都在吃東西，愉快的情緒更甚以往。

 

大概能吃又開心真是身體復原的不二法門吧，跑跑跳跳活潑可愛的牙刷，體力及傷口癒合的速度出乎意料，讓人大大的鬆了口氣。只是每每看著她蹦蹦跳跳，因為一直吃而顯得特別活潑的開心表情，就更感受到心上因為檢驗報告尚未出爐的重擔。

 

今天（5/22）下午四點零八分，接到台欣動物醫院打來的電話。聽音辨人的能力，讓我在聽到邱醫師的「喂」時，心裡頓時產生警覺。「今天下午收到檢驗報告了，我既然報告提早出來，還是打電話通知你們結果」，我感覺手指開始發涼發抖，「報告的結果三顆割除下來的腫塊都是良性的......」邱醫師其餘的說明，我卻幾乎很難集中注意力去瞭解了。

 

邱醫師說，因為知道我們很擔心，所以一接到好消息，立即打電話通知，詳細的報告兩天後拆線的時候再說。閒聊了兩句，開始有餘裕地詢問了一些牙刷開始狂抓癢，導致傷口附近開始長很多紅色顆粒狀的東西，以及後續照護問題，便卦了電話。結束通話鍵才剛按下，放鬆到完全在放空的我，不自覺地開始淚流滿面。

 

禮拜三晚上，Jill阿姨特地帶了肉乾(for TB)跟紅酒(for me)來看牙刷，週五拆線，週日洗完澡，阿姨跟舅舅兩家子六個人（Ami, Kelly, Linus, Mila, Ricky, TT）也都來看她，得到的關愛、點心、跟讚美多不勝數。目前為止，除了後背那個比較大的傷口因為被牙刷多次抓破傷口，其餘的結的痂都已經掉了，除了附近禿了一大塊毛，皮膚看起來就像新的一樣。

 

以上拉拉雜雜的這一大段，約略是為了回首看自己以前勤勞紀錄的網誌，而荒廢了這些年而盡力記下的。叨叨絮絮的，不身在其中的人應該不會有耐性看完。

 

牙刷準備開刀之前，我連不小心想到這手術都覺得恐懼難過，太害怕牙刷的年紀跟肝臟不堪負荷、那手術過程中出現出乎意料的狀況、怕化驗的結果不理想……總而言之，現今的我完全無法承受失去牙刷這個念頭。對我來說，跟任何人講到這些事情，而不把恐懼歇斯底里的吐露出來，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因此我只能毫無選擇的閉嘴，什麼都不說。

 

等到手術完成，看到牙刷因為吃補的食物變多了，似乎比平常更開心的模樣，在開刀的十二個小時之後，才提早﹝原本預計等化驗結果出來，看情形如何再說﹞把這過程的照片及這消息一同發佈在FB上面。對於那些平常就很疼牙刷，關心我們的親朋好友來說，隱匿這個消息不報好像很不夠意思，但在這次的事件上，因為大家的體貼包容，我完全沒聽到任何一句類似「你怎麼都沒說......」的話，著實讓我鬆了好大一口氣。

 

每多接受一份好意，心上的重擔就因此減少一分。無論是一則問候、一句留言、一個讚，或是從國外特別幫刷刷買回來的禮物、過來人的意見跟幫忙、長途電話問候，還有登門拜訪......都讓我感覺很窩心。

 

感受到生命的重擔有人分擔，面對困難的時候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孤單，雪中送炭的意義落實在生活中，原來對人的幫助這麼深刻巨大。謝謝你們，理解牙刷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並且表現得跟我同樣重視，在我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也讓我學會，今後無論何時何地，要盡量做個能夠給別人溫暖的人。

 

現在能安心的幫她上藥，看著她傷口漸漸復原，心情是珍惜的。牙刷上次全身麻醉開刀的時候還不到一歲，這回第二次手術，十歲。我看做是人生十年就可以重來一次，希望現在體能良好的刷刷在不勉強的狀況下，為媽媽而努力地好好活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