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遺言

阿姨說，今天下午外婆終於鼓起勇氣，跟她吐露積埋在內心已久的不安。

 

「我將來要穿的那件衣服，顏色跟花樣好像跟別人不一樣。」阿姨肯定的鼓勵外婆說出來，保證會一起想辦法之後，得到的答案。

 

一直以來，外婆是打點家中大小事的人，就連她生病、住院、吃藥，這些原本應該當一個被動聽話病人的基本義務，媽媽跟阿姨還是要經過勸說、協商，彼此達成共識同意後，方得行之。

 

很久以前，外婆就是她這個輩分的長輩中輩份最高的，早年喪夫所建立起來代替外公的權威，家族中有許多事情，親戚們還是會來請教她的意見。直到現在，其他人都比她先早走了，參加過的喪事漸多，外婆就越擔心身當輪到她的時候，會為女性的媽媽跟阿姨造成很大的麻煩。當然，也怕她們處理不好。

 

這幾年身體情況漸壞，雙腿無力、左手不能動、話也講不清楚，外婆對於身後事就更著急，深怕沒有妥善準備好。所以依她的要求，媽媽已經帶她去看過將來她要住的地，買妥屆時要穿的衣服、鞋子，連客人訂貨時才會現做的靈厝，她也已經到人家店裡翻過照片了。

 

對於她們能這樣辦置這件一定會發生，也必定會傷心難過的事，做為一個關係親密又局外的晚輩，倍感欣慰。對於外婆來說，向來習慣掌控全局的她，對於所有她能決定的大小事，都能親自參與、發表意見，只會讓她想到這一天時，愈發放心，因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他們吩咐完成的，甚至不用擔心我們做不到。

 

對於身為孝順女兒的媽媽、阿姨，將來不用像其他不去面對、避談這件事的家庭的子女一樣，等到事到臨頭，只能自己揣摩上意，還要煩惱自己盡力付出、疲於奔命，想盡辦法為親長人生畫下的句點，會不夠圓滿。經過長久的溝通，她們已經充分清楚了解外婆想要的是什麼。

 

阿姨縱橫職場30餘年，腦筋動得可快了。「那是妳女兒﹝指媽媽﹞孝順你，所以你將來的那套衣服，質感比較好、繡花又精細，因為這輩子勞動辛苦，希望你將來轉世可以不要是ㄚ嬛命，去當千金大小姐享福。就像別人的鞋子只有正面繡朵花，不像妳連鞋底都還有蓮花一樣啊，只有不用做事的好命人，才穿那樣的鞋子！」

 

媽媽的確是這樣，她清楚外婆對這件事的重視、了解她心裡其實有多不安，除了盡量抽空帶外婆四處去看去買，只要能力所及，一定都幫她買最好的。外婆聽著滿意，對於未來需要面對的那件事，又多了份安然篤定。所謂孝順，除了孝之外，處理長輩交代的身後雜事，尤其需要順從，阿姨直接用最能讓外婆接受的話語跟邏輯，讓她安下心來。

 

外婆隱藏著對不確定未來的猶疑，媽媽阿姨忍耐著失去的悲傷，這三個女人正視死亡跟後事的方式，圓融智慧的，令人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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