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

明天就是除夕了，去年這個時候我人已經在英國被冷風吹到鼻水貢貢流，今年卻還跑去上班打掃，這麼認真的工作，心裡想著都覺得感人。

 

除夕本來應該是很開心的事，媽媽今年開出來的菜單可不得了，水果沙拉、蔥油帝王蟹、茄汁龍蝦、五彩干貝、香烤烏魚子、壽喜鍋、排骨酥湯、芋頭露……期待直飆很高，還我今天努力存好肚量，準備明天好好大吃一頓。

 

只是在工作、生活細節為了歲末年終的「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做準備，腦裡想著大家團員吃大餐的時候，心中還是不由得湧上一股無力感，只是覺得很累。我想跟過年就等於不停的拜拜有關吧！

 

每年吃罷年夜飯後，就要趕緊開始拜拜。先拜天公、然後是家裡長期供奉的福德正神、最後是祖先們。外婆年輕、體力還很好的時候，堅持拜拜一定要備齊三牲，泡茶奉酒、牲物貢品都一定要有好的規劃，決不能待慢了哪一位客人，拜過的食物也要嚴謹的控管，決不能犯那種重複拿出來上菜的嚴重錯誤。

 

所以除夕夜三場拜下來，要擺桌備菜、要等酒過三巡、要在適當時機開始燒那一大把一大把的金紙，一場拜完趕緊移桌，收菜上菜重新佈置。除此之外還要忍受喜樂的天官賜福，不停播放的吉慶音樂，還有瀰漫整個屋子燒香拜佛的香煙味，還有開著落地窗幾個小時的冷冽空氣，每次真正上床睡覺的時候都已經是大半夜了，還有濃厚的拜拜氣味揮之不去。每年初一打一開始就是覺得又冷又累的經驗。當然想到明天晚上，不自覺的沉重。

 

雖然現在的我輕鬆好多了。外婆身體健康每下愈況，拜拜這麼耗體力的事就越來越倚重媽媽、阿姨來執行，媽媽大多幫忙後製的工作、真正上場就靠阿姨了。阿姨是家裡最敢跟外婆大小聲，並且最樂於反對外婆指令的人。所有細節都年年逐步簡化，因為這件事麻煩的、仰賴的是阿姨，當然她說了算，也就是我就只要在旁邊看著幫著就好。

 

小時後可不是這樣。外婆在只生了兩個女兒的情況下，特別害怕沒有人可以繼承她祭祖拜拜的絕學，從六十幾歲就擔心將來沒有人要繼續供奉她的神桌跟祖先牌位﹝她把自己也設想成將來的一員﹞。媽媽為了讓外婆安心，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交代我要記得各個需要拜拜的大小節日忌日，不怕我將來會忘記。為了安外婆的心，還要白紙黑字寫下來做成筆記，以供日後大家查閱。

 

你以為拜拜這件是很簡單嗎？錯！準備的菜色、拿出來燒的金紙，會跟著要拜的對象不同而有不同的組合，香燒到哪裡的時候要添第一次茶或酒，乃至第二次、第三次都要細心留意，尤其是拿起金紙來燒的時機也要算得準，整個儀式才算順利。

 

這些如果簡單，就不會時常有親戚們打電話來跟外婆請益了。對於成為家族裡面輩份最高的長著，以及被徵詢意見成為拜拜細節的最高指導原則，外婆對於這一點可以很自豪的。

 

自從我被任命要繼承此門絕學之後，拜拜也成為需要我負責的主要項目。大家都相信，藉由不斷的跟班練習，我才能做好這門事業，不過現在我覺得這是大家想要推諉責任的藉口吧！外婆對於拜拜的各個細節要求甚嚴，要跟在她身邊處理大小事，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更何況全家對於外婆如此熱中這件事，都有一致的看法，那就是---沒必要，當然沒有人認真看待啦！

 

只是隨著那個被外婆指名成為楊家正統繼承人的表弟日漸長大，外婆原本清晰的思維也一直退化，在一場深夜的掏心掏肺之後，我開始思考這樣的聽話是為了什麼。

 

那天脾氣硬、性格激烈的外婆在我面前掉了淚，他說他怕表弟為了背負楊家的祖宗牌位的責任，會讓他的父親不高興，影響父子親情，所以殷殷切切的交代我說，今後那整個神桌我要負責供奉起來，每天香火長繞，每逢年節祭生日，東西都準備好了打個電話叫他來拜就好了。這樣表弟才會有幸福的人生。

 

外婆重男輕女是大家都心裡有數的，家裡的晚輩﹝媽媽、阿姨、我跟妹妹﹞恰巧都是女孩，難免受到影響而心理不平衡，老覺得男生沒有什麼特別厲害之處，成為社會的既得利益者，又因為倍受保護不懂得承擔責任，而缺乏令人讚賞的能力。我們一門女將的情形一直到小我12歲的表弟出世才告終，12歲的我雖然在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環境下生長的12年，還是不免對男女如此有別感到訝異。

 

我們這個年代的孩子，如果有個家庭主婦的媽媽疼，那算是極度幸運，大多數父母通常忙於工作所以是祖父母帶大的，因此跟祖父母有著深宏不可替代的感情。然而帶大我跟妹妹的外婆，如果說她不疼我們就太過份了，只是在凡事以男生為重的考量之下，也是從小看我們長大的這份應該很深的親情，竟然薄到也能想都不想的，選擇犧牲女生的幸福來成就男生的，就只是令人覺得---失望。

 

如果說以外婆的年紀，對於她自認不給楊家一個傳後的香火，就是做了虧欠列祖列宗的事，我還算可以理解。但我是真的搞不懂，為什麼所有好的都要留給男生，所以該付出的勞力、該扛下的責任，就通通推給女生，這是什麼樣的道理。

 

我沒說，從那一天開始，我懂得了計較。漸漸想要甩開家庭的包袱、漸漸淡了跟家庭的連結。往後的幾年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那些不說出口的埋怨堆積在心裡面，累績的重量成就了現在的自由。

 

想到明晚的拜拜雖然還是覺得累，可以笑鬧的用威嚴命令表弟「自己」去燒金紙，其實過程也沒那麼令人討厭。自覺沒被真心關懷的我，其實是落的輕鬆愜意，有失必有得，也沒什麼不好！

 

看開點，跟那些挺馬倒馬、挺扁倒扁的人共勉之。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