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孩的婚姻意見﹝Re: 未定調﹞

有一次聽 Ami 說，以現在的情況預估將來的趨勢，以後每2個人就有1個人會面臨癌症的威脅，所以現代人都要學習著注意身體健康、並面對癌症。以離婚率的數據來看，恐怕每個結婚的人也都要學習著經營婚姻關係的學問，並做好隨時面臨婚變的準備。

 

這年頭離婚已經不是怎麼稀奇的事了，不過我父母離婚的那個時候算是。爸媽都忙著工作跟私生活，我們倆姊妹則是忙著上學、陪外婆去打「十五仔」﹝註一﹞、在家裡對著窗戶外面的大馬路看著車子跑來跑去打發時間，又不是說週末假日會全家去公園玩、或者是全家一起坐在電視機前面邊看電視邊吃飯，家庭的「破碎」對我們幼小的心靈來說，其實沒什麼感覺。

 

有些人到這個年代了，還有那種「單親家庭的小孩，去學校會被同學嘲笑」的憂慮。記得我小學、國中時期，升學、功課的壓力都來不及消化了，誰有嫌功夫管自己爸媽的婚姻及感情問題，更何況是別人家的事。

 

還有一種奇怪的傳說，那時我已經是專一還是專二的學生，某一次放學後留下來小組討論的時候，某同學代表了一般的刻板印象說「單親家庭的小孩心理都難免有點問題。」。我跟好友無奈的相視聳肩，無奈承認我們倆都是單親家庭的小孩，只是不曉得年輕氣盛的覺得提出了反證，也許那位同學心裡反而覺得他的理論果然沒錯，也說不定。

 

我跟妹妹都還小的時候，忙碌的媽媽有時候會突然問說，會不會覺得她很對不起我們之類的話，不過哪裡對不起也沒說清楚，根本不曉得她到底在幹麻，而我們又是善體人意的乖小孩﹝ya……﹞，不管她說什麼，反正我們都答「不會啦」那種可以安慰她的話就行了。

 

外婆媽媽都是觀念很新的現代女性，很久以前就告誡過我，除非遇上很好的對象，否則千萬不要因為社會、人言的壓力輕易結婚，一定要想清楚才行。託了父母婚姻不成功的福，現在的我可以不用被家裡的長輩逼婚，跟其他有這方面壓力的朋友比起來，真的幸福很多。

 

其他沒什麼在聯絡的親戚，見面時總喜歡以詢問婚姻及交友﹝男友﹞狀況來表示關心，真令人覺得不耐至極，索性他們也都會以因為父母離婚的影響，使我有了不婚主義來自圓其說，我當然也樂得省事。

 

其實我的父母在小孩面前很少說到對對方的看法，在我面前從未惡言批評對方，做了非常良好的示範，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好聚好散吧！婚姻的失敗如果是因為兩人相處不下去、個性不合、有第三者、背叛外遇……等等，凡事有合必有分，世事難料，如果不小心倒楣碰上了，也只能接受，可是如果有小孩怎麼辦。

 

剛剛我不是才說，「單親家庭的小孩心理都難免有點問題。」這句話是錯誤的刻板印象嗎，事實上上面所列舉的童年、成長時期經驗，對我來說父母離異其實沒有任何顯著的影響，那麼為何我會無法接受，如果結婚生子後有一天需要離婚的時候，我的孩子會跟我一樣，當一個單親小孩。

 

我沒有辦法告訴你，當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是有多痛苦又多無法令人忍受，事實上好像還有許多同學羨慕我沒有大人管的自由咧！可是那些內心不滿，又因為明知道事情無轉圜餘地、明知道沒有人做錯了什麼、明知道沒有人能做得更好去改善我們的處境，沒有任何人可以責怪的缺陷，其實才是最難以忍受的。

 

父母離婚後，每個週六放學就跟妹妹兩個人坐公車往板橋跑，去跟爸爸還有那邊的親戚過週末，然後禮拜天晚上媽媽再到萬華夜市跟我們會合，把我們接回家。到後來，因為升學的壓力大、學校雜事多、媽媽也愈來愈忙沒時間來接我們，去爸爸那邊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環境跟時間造成無可避免的疏離，卻怪罪在小孩身上，我心裡老是覺得忿忿不平，不過說不出口也覺得不必要解釋，視而不見、避而不想，變成應對的方法。

 

別人的家裡如果有誰發生什麼事，可以一個家庭一起面對，我們呢，若真有重大的事情，就好像精神分裂一樣，說是應付兩個家庭太誇張我根本做不來，只是滿滿的、濃濃的，無人依靠的孤獨感。面對家人有所要求的眼光，希望自己可以符合人家的期望，花了點時間再發現自己是挫折的、不情願的，負面的評價三不五時不明不白的否定自己的時候，真的很煩。

 

這些忿恨不平在身體的深處潛伏著，伺機破壞對人的信任、對長久未來的想望、對幸福生活的期待，每每心滿意足地感到人生如此、夫復何求，譬如說晚上喝杯紅酒配熱炒的時候、帶著刷刷高興的在台大吹風散步的時候，讀著本好書伴好茶的時候，那種害怕突然失去一切的擔憂就會不時冒出來潑冷水。那些無論是我的父母或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改變的環境，造就我討厭自己而努力不表現出來的那部份個性，就好像身體裡長著一顆髒惡的腫瘤，卻割不掉。

 

所以說，那些毅然決然離婚的夫妻，並不是說割捨得掉的就是果決、勇敢，或是無情；還在努力硬撐的就是懦弱無能，或是顧全大局。人際關係間錯綜複雜的考量，不是身在裡面隨波盪漾的人，那裡體會得清。也許離婚了，是給孩子一個乾淨安靜的成長環境，沒有父母的互相指責跟怨懟，傷害比較小；也許不離婚，漸漸地也就學習以孩子為重，反而造就一個優質家庭也說不定。

 

一段關係得以開始，我相信應該至少是以愛、誠意、尊重、夢想……為前提，無論是怎麼開始的，在必須結束的時候也應當經過各方考量，選擇一個傷害最小的途徑跟處理方式。我不特別認為婚姻遇到關卡的時候，應該要離婚或是應該要不離婚。如果確定兩人的結合是種錯誤，那麼長痛不如短痛，對自己來說無非是減短浪費生命的時間，也避免讓小孩感受到更大的傷害。

 

如果這只是一時的瓶頸，讓雙方多一點時間想清楚應該怎麼做才好，確定自己的心意，重新出發，也許以後是一個人人稱羨的模範家庭呢！很多單親家庭的父母，因為愧疚或補償性的心理因素，或者是不完整的家庭，讓人不再覺得家人的存在是那麼理所當然，反而能給小孩更多的關愛，未嘗不是件好事。

 

總之，自己經歷過這樣的生活型態之後，我很確定對於有一天自己的小孩，會沒有完整的家庭得以成長茁壯這件事，持盡全力避免的態度。也許我又犯了抓緊機會就拼命抱怨的問題，沒有要跟別人比慘、或是訴苦的意思，事實上我對目前自己的生活非常滿意，只不過在回應《未定調》留言的同時，我突然想到自己做為單親家庭孩子的親身經歷，在高離婚率的情形下，也許可以提供這些正面臨去留抉擇的父母，做為一種參考的意見。

對於我的朋友們，身陷「為了孩子著想，想要保全家庭」跟「為了自己幸福，不要婚姻」中左右為難的父母們，我只能以聆聽做為幫助。無論你們選擇的是那一條路，堅強面對自己人生中的挫折跟考驗，都是很勇敢的人。

 

長期以來，從大家的回應，學到了很多東西﹝註二﹞，讓我得以反覆思量很多不曾深慮過的問題，或是發現長期存在腦中的想法，但在作文的同時腦子裡太多東西，而邏輯不夠清晰，力有未逮。這裡要特別謝謝大家，不時抽空發表自己的想法，能得到這麼多，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收穫。

 

 

 

註一：

十五仔，台語發音。就是那種背面是綠色的，約5公分長１公分寬的紙牌。聽說遊戲規則很像象棋，不過對我來說，用舊的牌可以拿來做成手環跟項鍊，這比較有點意義。

註二：
譬如說白木林的存在……